第八十二章悸与恨-《三丫头,顾小敏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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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荣婆子被瓢爷踢进了大火里,小白瓜和小敏都看到了,他们把这件事埋进了心里。瓢爷让林伯和曲伯散布出去说:白太太被那场大火烧死了。青峰镇上的人信以为真,毕竟白太太只有一条腿,走路都费劲,怎么能逃过那场火灾?
院里传来翻箱倒箧的声音:鬼子抬起脚上大皮鞋踢向洗衣盆,洗衣盆在地面上“铿锵锵”转了几个圈,被石基路挡住,晃了晃扣在地上;墙根的扫帚被鬼子的刺刀挑了起来,摔在窗户上,窗纸都被戳碎了;墙角的一堆劈柴“哗啦啦”坍塌,在地面上滚着;后院里,几只受到惊吓的老母鸡“喔喔喔”叫着飞上了墙头。
两个鬼子在前院、后院翻了一遍,什么也没找到。朴大郎向他们努努嘴,两个鬼子一手端着刺刀,一手抓着手电筒冲进了北屋。林伯紧跟着两个鬼子的脚步进了屋子,鬼子发现了身后的林伯,生气地转回身,举起枪托向林伯身上狠狠砸过来,嘴里叽里咕噜怒吼着,林伯往后踉跄了几步,站稳脚步往前挺挺胸膛,鬼子的枪托又砸了过来……林伯的身体擦着门框瘫痪在地上。如果不是瓢爷提前叮咛他学会忍耐,林伯的手多次攥成了拳头,又缓缓松开,屋里炕上又三个孩子,小的小,不懂事的不懂事,还有一个丫头,鬼子不仅惨无人道、奸淫掳掠,更禽兽不如。
鬼子撇下林伯“咔哧咔哧”窜进了正间屋,手里刺刀到处乱捅,北墙根的粮袋子被豁了一个大口子,袋里的玉米粒“哗啦哗啦”流淌在地上。
林伯母摁着炕沿踢蹬上鞋子,一手抓着门框,一手撩开门帘,摸索着跨过了门槛,往前走了一步,弯下腰双手扶着灶台。
听到声音,鬼子把手里的手电筒照射在林伯母的脸上,凶横的眼珠子直视着老人的脸,他们看出了眼前的老太婆是睁眼瞎。
林伯母抬起衣袖遮挡住眼睛,虽然她看不清,她能感觉到两束光很刺眼。倏然,她把扶着锅灶的手放开,整整衣襟,把鬓角上一缕散发抿到耳后去,用身体紧紧护着身后的屋子。她隐隐感觉有一个鬼子朝着丫头住的房间走去,她恨不得自己有分身术,如果鬼子敢动丫头一下,她就会……她想到了锅台上有一把切菜刀,她的小脚往锅灶前挪了挪,往前伸伸胳膊,只要稍微弯一下腰就能摸到那把刀,可是,她的动作不可能逃过鬼子狡猾的眼睛,也许她还没拿起刀,鬼子的枪就响了,她死了没什么,如果鬼子大开杀戒怎么办?瓢老头的计划不就泡汤了吗?想到这儿,林伯母站稳了身体,故作轻松地咧了咧嘴角。
鬼子“嘿嘿嘿”笑着,把手里的刺刀举起来,戳在林伯母的额头,一滴一滴鲜血从老人额头滑下,落在她的鼻尖,“吧嗒吧嗒”坠落在地上,老人一声没吭,脸上没有一点惊慌。
蹲坐在屋外的林伯看到了鬼子的刺刀划开了老伴的额头,鲜血在她的脸上纵横,她依旧傻乎乎地站着,难道她不疼吗?林伯急了,他心疼呀,从老伴嫁给他那天,他都不舍得与她大声吵架,更别说动手……他从一个大少爷变得一贫如洗,老伴不仅不嫌弃他一无所长,还嫁给了他,为了他们的生活,她在街上摆刺绣摊养活他,又给他生了两个儿子,老伴不容易,此时,她却在忍受鬼子刺刀穿骨的痛苦……林伯扶着身旁的门框站了起来,正在此时,两个警察从蒋警官身边冲了过来,一个走到林伯身边,把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林伯又推倒了,一个直奔林伯母,嘴里咋咋呼呼喊着:“老太婆,滚开……滚屋里去。“”
东间屋里炕上小九儿睡得很香,小嘴里发出均匀的喘息声;院里的声音惊醒了小白瓜,他蜷曲着身体躲在炕的里面,瞪着惊骇的眼睛盯着颤抖的门帘……
西间屋里,小敏躺在炕上,一双大眼睛里闪着仇恨的光,她与爹相见匆匆,她心里有好多话还没来的及问爹,还没看清爹是否胖了?还是瘦了?还没有告诉爹,她找到了二姐…鬼子就来了,他们来林家做什么?难道爹是抗日分子?爹,瓢爷,还有林宇哥哥他们都是打鬼子的吗?小敏的一双小拳头慢慢攥紧了,攥出了滢滢汗水,她为爹担心,为瓢爷他们担心;她的耳朵警惕地听着院里的风吹草动,听到了孙香香玉软酴酥、阿谀献媚的声音。
听到鬼子闯进了正间屋子,小敏闭上了眼睛,嘴里忽高忽低地梦呓。
鬼子用手里刺刀挑开了门帘,往小敏躺着的炕上探着头,手里的手电筒在墙角旯里照了一圈,桌子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子,房间里飘着浓浓的中药味;还有一个挂着花样的绣棚立在玻璃灯旁边,非常显眼。
鬼子闻到刺鼻的中药味,连着打了几个阿嚏,很快,他把手电筒夹在腋下,大皮鞋迈过了门槛,刺刀挑开了小敏身上的被子,小敏身上穿着整齐,直挺挺躺着,气息微弱,命在旦夕。
瓢爷眼角一直瞄着北屋门口,他看到两个鬼子打林伯,林伯跌跌撞撞倒在地上,看情景,林伯伤的不轻,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;他也看到了身体孱弱的林伯母,这个女人平日里很少说话,不知她哪儿来的勇气,居然走出了东间屋,面对着闯进屋子的鬼子面不改色,一脸坦然;他也看到了闯进丫头屋里的鬼子,他的心脏骤然狂跳不止。
瓢爷怕林家两口子有闪失,更怕丫头出意外,他疾速地把双手握成一个拳头,放在额头,向朴大郎摧眉折腰,低声细语:“太君,林家有绣舞子的人,她在炕上生病,绣舞子托人来问过,希望丫头快点好起来。”
蒋警官连忙附和着瓢爷的话:“绣舞子还拜托她的朋友给林家送了五斤小米,那五斤小米还是俺找人去粮店买的。”
听到绣舞子三个字,朴大郎挑挑眉梢,刁滑的眼珠子在瓢爷和蒋警官脸上来回扫了一遍,最后落在庞景琦的脸上,厉声呵斥:“是吗?”
庞景琦点头如捣蒜,“是,太君,林家住着绣舞子最喜欢的一个小绣工,这个绣工与她女儿岁数差不多大,绣舞子把她当女儿。”
朴大郎脑袋飞快地转着,绣舞子是他表哥谷田相好的,这件事在日本军队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;绣舞子有一个绣工房,绣工房里雇佣着几个中国绣娘。
朴大郎昂起脖子,向北屋嘟嘟囔囔叫了两声,两个鬼子收起刺刀,匆忙退到屋门口,转身跑到朴大郎身前,屏气凝神,深深鞠躬,把他们在屋里看到的,“叽里咕噜”报告给了朴大郎。
孙香香听不懂日语,但,她看得出来,朴大郎是听了蒋警官和瓢爷的话准备撤兵,孙香香不想让朴大郎他们放过林家,她心里很清楚今夜兴师动众的目的,第一为了讨好日本人,为了拉近她与日本人之间的亲昵距离;第二为了把林家这个眼中钉拔了。她的脚步向前跺了一步,摇摆着腰身准备绕过蒋警官,蒋警官伸出一只手悄悄拉住了孙香香的胳膊,他的嘴巴几乎挨在孙香香的脖子上。蒋广全心里非常讨厌孙香香,这个女人不仅天生媚骨,更蛇蝎心肠,一肚子坏水,此时为了保护林家的安全,他只能表现出亲热与暧昧,“少奶奶,绣舞子小姐咱们不能得罪,得罪不起啊。”
孙香香的身体一哆嗦,她爱慕蒋警官许久了,从第一天在剃头铺子门前见到这个风流倜傥的男人,她就心猿意马、春心荡漾。此时这个男人的肌肤与她离着这么近,他的语气又这么温柔,她心里像装进了一只兔子,不仅激动又慌乱。
朴大郎把眼睛瞪向低头不语的孙香香,大皮鞋在坚硬的地面上狠狠踹了一脚,一层厚厚泥土弥漫在手电筒的光下。
庞景琦尖着嗓子向孙香香吼了一声:“孙小姐,太君有话问你,你看到的可疑人什么时候进的林家?”
孙香香一激灵,她一会儿看看蒋警官,她一会儿看看朴大郎,一时不知怎么回答。一忽儿,她的眼珠子瞥向瓢爷,这个老头鹰头雀脑、诡计多端,他不会让那个人在林家坐以待毙,最可疑的人非他莫属,眼下在林家没搜出任何陌生人,这怎么好呢?这不是谎报军情,欺骗皇军吗?
蒋警官怕孙香香乱咬人,他向朴大郎哈哈腰,“太君,俺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?苗家少奶奶也许看错了,今夜没有星光,月光朦朦胧胧,看错了有情可原。”
孙香香扭着水蛇腰走近朴大郎,伸出莲花指在朴大郎的肩膀上戳了一下:“吆,太君,以后俺的眼睛会擦亮点,替您盯紧着青峰镇,不会放过一个可疑的人……老狐狸藏不住尾巴,早晚有一天会漏出来,这是我们中国的老话。”孙香香嘴里话不仅是说给朴大郎听的,也是说给瓢爷他们听的。
朴大郎很喜欢妓女作态的孙香香,即便白跑了一趟,这个妖冶的女人能陪他回炮楼也不错,想到这儿,在大庭广众之下,他向孙香香翘着的屁股拧了一下。
孙香香假装害羞的样子,用小手掌心推着朴大郎的大手,轻柔地嗲嗲着:“您真坏……”
孙香香的话音没落,炮楼方向传来了“轰隆隆”的爆炸声,顷刻间,青峰镇上空硝烟弥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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