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-《外科风云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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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我平时不这样的。”陆晨曦还在擦泪。

    “那就是我特别走运?”庄恕问。

    陆晨曦答:“是我特别倒霉。”

    庄恕静静地看着陆晨曦,陆晨曦被他看得不自在,带着浓重的鼻音问:“干吗这么看着我?”

    “有点好奇。我以为陆晨曦陆大夫,不该是个爱哭的小姑娘。”

    “说我凶、说我张牙舞爪就直接说,不用拐弯抹角。”

    “我可没说。”他看看陆晨曦,故意地道,“还是别人都这么说?”

    “你!”陆晨曦横眉立目,然后看见他忍笑的样子,气愤地想自己一定正在示范“张牙舞爪”,恨恨地压下怒火,冷哼一声,“我是嗓门大了点,耿直了点,但是谁说耿直的人就要冷血了?”

    “也对。你这么恣意的性格,对工作认真,对理想执着,愤怒要讲出来,有伤心、感动就哭出来……很好,没毛病。”

    陆晨曦愣怔地看着他,这番对她的解读,从一个认识不久——在这不长的时间中,还一直处于对立中——的人口中说出来,着实让她惊讶,甚至,有着说不出的属于“知音”的惊喜。她看向病房,感慨地说:“其实我也有些好奇,一对历经苦难和分离的夫妻,最后的时光,没有埋怨和恨,只有爱、不舍和感恩。是因为爱,还是家庭的责任呢?”陆晨曦似是自言自语地说。

    “爱情、亲情,责任、愧疚,应该都有吧。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,如果这个男人不是癌症二期,只需要一个心脏手术就能康复,他还会这样选择吗?”庄恕平静地说。

    陆晨曦听了,皱眉盯着他道:“你这个人,真……灰色。”

    “想说我阴暗就直说,你要知道,你最大的可爱之处就是率直。”庄恕坦然地道。

    陆晨曦一愣。

    “字斟句酌的说话方式,留给你的领导吧。”庄恕不甚在意地边走边说,“洗把脸,我们还有工作呢。”然后,他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    陆晨曦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,嘟囔着:“率直?可爱?”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。

    这时,ICU里的监护仪器再度刺耳地响起来。

    值班护士冲出来道:“患者呼吸衰竭了!陆大夫!”

    陆晨曦快速推门冲进去,跑向葛树新的轮床,立刻进行听诊、叩诊等检查,并看向监护器:心率一百一十三次每分钟,血氧饱和度降低至百分之七十五且继续往下降。

    “发生了心源性肺水肿……上高压氧!”陆晨曦沉声道。在接上高压氧的同时,她立刻开始给葛树新做心肺复苏,按压。但葛树新的血氧饱和度持续下降,心率已升至一百三十次每分钟。

    “准备机械通气——上呼吸机!”陆晨曦果断道。

    葛琳看着葛树新的手缓缓脱开徐芳因的手,垂下,泪如泉涌。她闭上眼睛,颤抖着声音对陆晨曦道:“陆大夫,我爸爸要求,把他的心肺,捐给我妈妈。如果还有其他器官可用,捐给需要的患者。”

    然而,葛琳不知道的是,葛树新放弃求生机会的捐赠愿望,却并不完全符合器官捐赠原则。

    心胸外科办公室里,陆晨曦正在努力向杨帆解释:“葛树新是癌症患者。但这是特殊情况啊。能做的检查我们都做了,结果显示葛树新的肝癌没有扩散,附近淋巴结的穿刺抽检,没有发现癌细胞。”

    杨帆摇摇头:“你说的我都明白,但是癌症患者是不能做器官捐赠人的,这是原则问题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他妻子如果不接受他的肺移植,一周都熬不过去!这是她唯一的选择。”陆晨曦坚持地说。

    “接受移植,确实是她唯一的选择。但是万一移植后出了问题,他们也可以告仁合,说我们是为了钱,为了做高难手术,违反常规,我们不能不考虑。”杨帆道。

    陆晨曦在幻灯上展示出葛琳签署的知情同意书和追加声明,以此回应杨帆的问题,解释道:“患者女儿获知所有可能以后,强烈要求手术,这是她签署的知情同意书。”

    杨帆略不以为然,看向庄恕,微笑地问:“庄大夫的看法呢?”

    陆晨曦也看向庄恕,庄恕看了一眼她,垂下眼帘淡淡地道:“这样的移植手术,家属又签署了所有文件,表达强烈的愿望,国内国外都没有绝对标准,做或者不做,都有足够的理由。”

    陆晨曦听到他这么模棱两可的话,有些不满。

    这会儿,傅博文走进门,大家纷纷站起来打招呼,傅博文一边走到主位一边说道:“都坐吧,刚跟市卫生局通过电话,上级希望我们在尊重科学、尊重患者和家属知情权的情况下,特事特办,不要拘泥死规定,尽最大努力挽救病人。”

    杨帆微微一笑:“上级既然有明确的指示,傅院长又是这方面最权威的专家,就请您做决定吧。”

    傅博文点头道:“现在家属的意愿明确,病人的指标、我院的技术,又都能完成这次手术,我决定,马上开始讨论手术方案。”

    陆晨曦立刻说道:“傅老师,这次还是请您主刀吧。这也是患者和患者女儿的愿望。”

    傅博文一愣,正要说话,身边的杨帆立刻赞同道:“傅院长,有些日子没看过您的手术了,这次可一定得录像,作为经典教材啊。”

    傅博文尴尬地笑了一下,没有应声,他想了想,对杨帆道:“杨帆,你组织下徐芳因的所有资料,一会儿来我办公室找我。”

    杨帆微笑点头:“好啊。您看我,想着两年没见您亲自主刀移植手术了,就算我不是这方向的,也特别期待!”

    陆晨曦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角,而庄恕,也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杨帆,眼神之中,带着一丝探究。

    傅博文没有再说话,转身径直出门,走回自己的办公室,打开电脑,想开文件夹,却又停住,疲惫地坐在椅子上,静静盯着墙上的一幅警语,上面写着两个大字“初心”。

    杨帆拿着病人的病历、检查资料走进办公室,道:“傅院长,这是病人徐芳因和葛树新的配型情况和胸片。”

    傅博文没有去拿他递过来的资料,依然静静地坐着。

    杨帆看他没有反应,轻唤了一声:“傅院长?”

    傅博文低着头道:“这些还要你亲自送过来吗?杨帆,我让你亲自准备资料然后来找我,是想……”

    杨帆一笑,主动打断他:“这么大的手术,又是院长亲自主刀,全科上下都很重视,我来送最合适。”

    傅博文眼神有些晦暗,道:“……好,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杨帆放下资料,转身准备离开。

    傅博文盯着眼前的资料,终于艰难地开口叫住了他:“杨帆。”

    杨帆停住,转身问:“院长,您还有事儿?”

    许是灯光的原因,傅博文的脸色苍白,看着他,犹豫而艰涩地说:“你和庄大夫比较熟,能不能考虑一下……”

    杨帆却立即打断:“傅院长,全院,不,可能是全市的移植学界,还有卫生局的领导,都关注着您的肺移植手术。您有什么要求需要我来张罗配合,请指示。我虽然没能做移植方向,但是您知道,我一直非常关注这个领域的发展,肺移植的手术台是上不了了,后勤配合工作,一定做到。”

    傅博文缓缓抬头,望住杨帆,问:“你最恨我的,就是当年没有选择你,进入移植课题组,对吗?”

    杨帆脸上的笑容僵了僵,带了丝冷色:“当时我是各方面成绩最优秀的年轻医生之一,更是在移植方面的兴趣最大、做了最多准备的。傅老师,为什么不是我?”

    “你不合适。”

    “不合适?你当时觉得最合适的袁奇、贺飞,培养了五年,成熟了,一个出国了,一个被私立医院挖走,干脆放弃了这个领域。你后来最欣赏的薛峦,居然脱下白大褂,下海了。”杨帆讽刺地说。

    “他们不满于辛苦付出之后的经济回报,去选择得到更好经济回报的地方,无可厚非。至少,不会因为不满,在不该牟利的地方,牟利。”傅博文声音沉下去。

    “不该牟利?”杨帆一脸冷笑,嘲讽地看着傅博文,“什么是该,什么是不该?谁的定义,谁的权利?不合理的‘该’,你坚持了,没有经济效益,结果,就让你想培养的人才,一个个不满了、离开了。很好,傅院长,您要坚持啊!仁合心胸外科因心肺移植的辉煌而领跑全国,如今既然子弟不继,您就再多站一班岗吧!”

    傅博文听了这番话,脸色愈发苍白,他垂下眼皮,手指扣着桌边微微发抖。墙上的挂钟分针,嘀嗒地走着,办公室内一片安静。傅博文不说话,杨帆也就安静地等着,足足过了十分钟的光景,傅博文闭了闭眼,靠在椅背上,说道:“我想要陆晨曦,给我做助手。”

    “哦?陆晨曦从前无意移植领域,如今,你想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想什么。手术是我主刀,做方案,晨曦只是配合。她的知识和技术足以做好这个一助。你不用多想,她之前不愿意全副精力搞移植方向,是觉得心肺移植花费巨大,器官紧缺,能受益的患者相对太少,她更愿意把她的主要精力投放到能帮助最多患者的领域。晨曦是个最不会变的孩子,从前如何,今后也如何。不管在哪儿,她都是个真正的大夫,杨帆,你不是。”

    “您是吗?”

    傅博文垂下眼皮,并不回答。

    “好的,那我去准备。”杨帆点点头,微笑着后退,把资料放下,“那您先熟悉资料,我去把陆晨曦叫来,让她跟您讨论手术细节,我去安排手术室。”

    一声门响,杨帆离开了院长办公室。

    傅博文缓缓抬起双手,望着那幅“初心”,口唇轻动,喃喃自语:“我要遵守誓约,矢志不渝……我要竭尽全力,采取我认为有利于病人的医疗措施,不能给病人带来痛苦与危害。”他浑身哆嗦了一下,又双手互握,紧抿嘴唇,没有再出声,却在内心咬着牙对自己说:“一定行,你一定可以。傅博文,为了不离开这个战场,你已经放弃了最宝贵的东西。坚持……这是这个战场上,你在这个战场上,最后一次战役。退了,输了,就是否定了一生。”

    与此同时,张默涵已经带领移植组的大夫们,开始了供体准备。他们将各种保持脑死亡患者器官存活的支持仪器,接上了葛树新的身体。

    陆晨曦对葛琳,进行着最后的解释补充。

    总护士长在给器官调配中心电话:“你好,我是仁合医院。我们有一位签署了器官捐献协议的患者,刚刚判定脑死亡。死者有肝癌二期,未见远程扩散,未见淋巴结浸润,死者心肺器官已经有了指定受者,请中心专家判断是否有其他可用器官。”

    两间手术室内,护士与麻醉师进行着手术前准备。

    葛树新与徐芳因先后被推进手术室。

    走廊中,分列楼道两侧的医护人员纷纷肃立鞠躬,向器官捐赠者表示致敬。

    看片室内,葛树新与徐芳因各自的X光、CT片插满片墙,桌上摊着他们的病历与各种检查单。

    陆晨曦、傅博文与另外两名五十来岁的医生,指点着片墙上的片子进行讨论,最后确定方案。

    傅博文道:“患者COPD六年,支气管扩张严重……我想进行双侧单肺序贯式肺移植。”

    “双侧前外侧切口?”陆晨曦问。

    傅博文点头:“嗯,晨曦,你来给患者建立体外循环。”

    陆晨曦指着片子道:“患者肺动脉放过支架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这部分吻合的难度非常大。”傅博文道,眉心一跳,他用手按住,脸色还是一片苍白。

    陆晨曦却一脸坚定,充满信任地,理所当然地说:“所以在门诊跟葛琳谈的时候,我就跟她说,这台手术,必须您亲自主刀啊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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